沐芝收到信的時候身形一陣踉蹌, 一口鮮血吐了出來，嚇的梁楚嫣摔了手裏的茶盞。

“夫君！好好地怎麽吐血了。”梁楚嫣慌慌張張的去叫丫鬟喊大夫, 又回來扶著夫君焦急問道：“信中說了什麽, 是不是什麽不好的消息。”

沐芝閉著眼睛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，搖頭道：“沒事。”

“夫君！”梁楚嫣終於忍無可忍, 哭道：“我總覺得夫君和慈兒有事情瞞著我, 卻不肯跟我講，我知道你們不想讓我跟著憂心, 可是我也會難受, 我是你的妻子啊, 當初說好了的同甘苦共患難呢，你們怎能都丟下我一人。”

越想梁楚嫣越難過, 她知道自己笨, 但是她也努力在學了, 夫君心中有事，她想盡辦法逗他開心，女兒心思沈重，她也努力去開解，看著他們父女遇到問題，她只能幹著急，誰都把她蒙在鼓裏, 好像她就是個廢物一樣。

這樣的日子她不想過，即便是憂心也好, 她也想跟著他們一起經歷這些。

這才是一家人, 不是嗎。

看著妻子泣不成聲，沐芝也發現自己錯了, 原本想要將妻子保護好，可是卻在無形中將妻子隔絕了出去。

他們是一家人，理應一同面對才是，於是握起妻子的手，嚴肅道：“如果嫣兒想要知道，我可以告訴你。”

梁楚嫣點點頭，擦幹了臉上的淚珠，接過那信來。

咣當一聲，那茶壺也被碰到了地上，四分五裂。

“慈兒被人刺殺，下落不明！”梁楚嫣一著急又是幾個淚珠子滑落，慌慌張張的起身就要走，“我去找皇兄和母後，他們不會不管的，我去求……”

“沒用的。”沐芝閉上眼睛，有些真相是很殘酷的，他都能想到妻子的神色。

饒是梁楚嫣再愚鈍，也察覺到了不對，轉過身來看著他，“夫君這是什麽意思。”

“派來刺殺人，是太後。”沐芝看著妻子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，心疼的不行，忙抓起她的手。

梁楚嫣不可置信的搖搖頭，“你弄錯了，母後是很好的人的，她很喜歡我的，也很喜歡慈兒的，才剛賞賜了好多東西呢，不可能是太後。”

“嫣兒，這是我不想告訴你的原因，司廷玉如今視司廷玉為眼中釘，必要除掉他，念慈作為她的妻子，不會被留下。”

這些話對於梁楚嫣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，怎麽原本她看著和諧友好的所有人都在頃刻間被粉碎了呢。

如今話既然已經說了，就要徹底挑明，沐芝狠狠心，將這些緣由都一一講給妻子聽。

良久，梁楚嫣才僵硬的坐下，喃喃道：“蠢的只是我罷了，如果慈兒不進宮，就不會被太後要挾，我親手將慈兒推到了死路上去，我親手，害死了我的女兒。”

梁楚嫣失聲痛哭，被沐芝趕緊摟到了懷中，“不怪你，就算慈兒沒有進宮，太後也會用別的法子把念慈調出去，所以別自責，該自責的是我，是我明知危險卻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女兒。”

他太高估自己了，若他堅持，女兒已經不會現在生死不明。

梁楚嫣已經哭的快要斷了氣，沐芝抱緊她，一遍遍的寬慰道：“念慈還沒有找到，她一定是藏在哪裏了，我會找到她的。”

人已經暈了過去，沐芝將她抱到床上，為她撫平緊皺的眉頭，交代好丫鬟，上馬親自去九頭山尋找。

他一定要找到女兒。

此時不能聲張，萬一女兒還活著，被太後的人撞見也一定會被抓走，所以勢必要爭分奪秒。

慈寧宮中。

太後侍弄著自己精心照顧的花，聽著嬤嬤帶來的好消息，滿臉笑容。

“如今這對小夫妻也算的上是在奈何橋上相團聚了，我這個當長輩的也為他們高興，只是就差最後一點，屍體盡快找回來，和該好好安葬才是。”

嬤嬤皺著眉應了一聲，轉身去吩咐。

太後不光是變了，還是瘋了，徹底瘋了。

日頭正是灼人的時候，太後也顧不上這些了，親自到了從前的小佛堂處，雖然這裏已經大變了模樣，屋子空蕩蕩的，中間供著牌位。

太後慢慢走上前，點上三根香插到了香爐中，又拿起牌位坐了下來，細細摩挲著牌位上的名字，喃喃自語道：“皇兒，你死的早，怕是不知道你還有個兒子留下。

不過我想現在你們應當見過了，母後見過那孩子的畫像，不像你，但是人機靈，又像你。

自從你死後，從未入過母後的夢裏，母後知道，你恨母後，恨母後沒有替你護好那龍椅。

可是皇兒啊，那龍椅就是個禍害人的東西，你父皇年輕時是個多好的人，他愛母後和你勝過一切，可是後來，他沈迷後宮三千佳麗，沈迷修仙，為此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情。

後來皇兒你登基，也中了那龍椅的毒，如今世人封你為戾帝，母後聽了難受極了。”

太後苦澀的笑笑，又開始說道：“你總說母後不疼你，母後怎麽能不疼，母後就只剩下你這麽一個孩兒了，母後疼你的疼的恨不得拿自己肉去餵你，為了助你登基，母後手上亦是沾了多少人的鮮血，母後無悔。

只是皇兒你千不該萬不該如此殘忍，天下容你不得，母後也看不過去了。”

眼淚一直滴到牌位上，太後懺悔的哭道：“母後只是不想看著你痛苦的死去，如果可以，母後也想替你去死啊，他們不會放過你的，所以母後才給你餵下毒藥，讓你沒有痛苦的走，為母之心，皇兒你不會懂得。”

“好在後來，梁國還算太平，母後日日夜夜思念你，直到知道了你還有遺腹子在外頭，母後想著那是你唯一的血脈，應該好好地活著，遠離這皇城，遠離這皇位，可是他們不準，他們連最後的念想都不給我留下，他們殺了你唯一的骨肉，我就殺了他們。

皇兒啊，母後給你報仇了。”

太後時哭時笑，抱著牌位說了許多，最後她站了起來，依依不舍的放回了牌位。

“就差兩個人，母後就能徹底給你報仇了。”

昏暗的大牢內。

老者一身囚衣，脊背挺直的坐在那裏。

鎖鏈的聲音在這裏格外的刺耳，官差退了出去，只見老者轉過頭來，眼神覆雜。

他鬢間的發已經白了，這幾日在大牢聲音也沙啞了許多。

“文君，你來了。”

太後諷刺的笑笑，開口道：“年輕時，我最喜歡你叫我的名字，可是現在我卻格外的厭惡。

當年你一個文君，我為你奔波在各個權貴之間引薦，你一個文君，我又為你搭上皇子，你一個文君，我就成你了仕途上的犧牲品。

你親手將我推給旁人，我卻心甘情願為你鋪路，與你偷情那些年，我為你做盡了我能做的，你不過是個寒門，若沒有我，就沒有今天的你！

可是風光過後，你卻娶妻生子，扔下我一人，馮承你好狠的心。”

馮承低下了頭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，所以沒有什麽借口，這些謾罵，都該是他承受的。

太後咬牙道：“就當看錯了人，畢竟你沒有逼過我，是我心甘情願，被負是我活該，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再動我皇兒的子嗣！”

“我還是那句話，張萬遂此人野心太過，他的母親一直在給給他灌輸登基的思想，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這皇位，大梁不能再冒這個險。”馮承目光堅定。

太後忽然笑了，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恨意，“馮承，別把自己說的那麽高尚，你哪裏是為了大梁，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而已，你享受高高在上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，你癡迷區區幾句就能掌控一個人的命運亦或是整個國家命運的快感。

馮承，你就是個貪戀權勢的俗人。”

她太了解馮承這個人了，比他自己還要了解。

馮承只是淡淡道：“文君，我知道你恨我怨我，你如今要我的命，我也都可以給你，我只有唯一一件事求你，別動安寧那孩子。”

太後仰頭大笑，“晚了，她現在已經和他那夫君在地下相會了，你們興許也會碰到。”

馮承低下頭，唉聲嘆氣道：“都是我的錯，我糊塗啊！”

他是什麽樣的心腸，怎麽會對一個郡主這般，太後察覺帶不對，忙問，“你為何屢次提醒我不要動安寧。”

馮承像是突然頹廢了下去，喃喃自語道：“罷了，左右那孩子也是恨我的，興許也是恨你的，所以也不差這一件了。”

“你究竟在說什麽！”太後趕緊心慌的厲害，扯著他的衣領喊道。

馮承擡起頭來，眼中似有淚花閃爍，“文君，當年我派人去救月嬋的時候，雖然已經遲了，但是卻救下了月嬋最小的兒子，我把他送走，給他新的身份，暗中教育他，想他變成第二個我自己。

那孩子聰明極了，像我，我對這孩子寄予厚望，只是他卻不甘心走上我的路，毅然決然的斷了自己的仕途。

他是安寧的父親啊，安寧是我們的曾孫女，如今卻死在你的手上。”

太後瞳孔擴大，倒退了幾步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是還是虛幻。

“你騙我，馮承你個騙子，你從未說過真話！

當年你就騙我月嬋已經死了，我的女兒，我才看了她一眼！可是你告訴她死了。

後來你又告訴我，月嬋沒死，只是被送進去一個好人家，遠離我們這樣的父母，她過得很好，嫁了個好夫君，生了好幾個孩子，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，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，我從未養育過得孩子，我想看看她，看看她的孩子。

可是你又告訴我，明帝知道了我們有私生女，故意挑起戰爭又不派人支援，康州被屠城，我們的月嬋，全家死在了那裏。

就是因為這個，我才親手送走了明帝！

他害死了我的女兒啊，我恨死他了，我親手殺死了我的丈夫，我的孩子，現在你又告訴我，我殺死了我的曾孫女。”

太後跌坐在地上，泣不成聲。

“你又在耍陰謀詭計，你想讓我難過，你是故意的，馮承，你不得好死！”

馮承閉上眼睛，任由眼淚滑落，他這一輩子的，做過太多不可饒恕的事情，他也不該好死。

過了良久，太後才重新站了起來，她的眼神空洞，好像被抽去的魂魄一般。

“安寧是個好孩子，是我錯了，她一定還沒死，我派人去找她。”太後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了，口中念叨著顛顛撞撞的走了出去。

月光打在馮承的臉上，充滿了淒涼。

若他當初把話說明白，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。

只是他退縮了，害怕了，害怕文君聽到這樣的消息會再恨他幾分，明明月嬋的骨肉就在他身邊，卻被蒙在鼓裏。

恨他為了一己私欲，控制著那孩子一生。

他自己都開始恨自己了。

可一切都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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